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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汉松是碧绿的祥云

卓玛

清晨五点，第一缕阳光洒在普贤禅寺大殿前的罗汉松上，罗汉松一瞬间明亮了起来，她在清晨打开每一片细小的松针，吐纳清气。树梢挂满露水的璎珞，像微光闪烁的小灯笼，湛然清透。

普贤菩萨踏祥云而至，罗汉松碧绿，是一朵碧绿的祥云，自兜率内院缓缓飘落人间。

罗汉松快岁了，嶙峋苍老，虬枝直指虚空，如同一位得道的高僧，在定中寂然察看世间的离合悲欢，苦空无常。世间万物一如虚空。

罗汉松见过元朝的月亮，长江在不远处遥望着罗汉松，江水带着雪山的冷冽气质一路狂奔了六千多公里，终于在狼山附近安静下来，即将汇入大海。

唐高宗时，一僧前往狼山参访僧伽大师，不巧师出，疑北方红光乃师之行迹，遂冒雪下山乘船赴访，遇一大殿，安住七天，问则答曰：峨眉山僧。后不知所踪，人皆谓普贤菩萨是也。如此，明初改大殿为普贤寺。及至文革，历经番劫，仅剩形容枯槁之罗汉松及两间牛棚。年寺庙在原址重建，罗汉松遂于当年焕发生机。寺庙门前开阔而崭新的大理石文化墙上记录着这个缘起。

喜讯传来的春天，一个月华始射的夜晚，老和尚突然听到罗汉松抽枝发芽的声音，那微妙音声周遍虚空，如同仙乐，从那时起，老和尚的脸上终日洋溢着喜气。

老和尚想让人修剪枯枝，锯触枝头之时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，拿锯人的手仿佛被电流击中，他的手被迫停在了空中，他仿佛听到了罗汉松在时间深处发出的叹息，拿锯人梦游一样地摔到树下。老和尚为此事焚香，殷殷祝祷，言：此为余美容也。后再锯，枯枝纷落，无不顺遂。

师父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，一望无际的野菊花田正在南方的视野里白雪一样地盛放，西天的一朵白云以悠闲的姿态向罗汉松飘去。当年，峨眉山僧访师，一夜的大雪纷纷啊，雪花比白色的野菊花还要多，比白云更白。

那晚坐于齐素苑的水榭喝茶，回来的路上看到上弦月细如老僧眉，在罗汉松的树梢上盘旋，清光乍现。一颗星孤悬于东方的天际，大而明亮，突然就想起：“旷野沙碛之中，有大树王，若根得水，枝叶华果，悉皆繁茂。生死旷野，菩提树王，亦复如是，一切众生而为树根，诸佛菩萨而为华果，以大悲水饶益众生，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华果。”这一段优美的文字来自《华严经》之《普贤菩萨行愿品》，堪为此树作注解。

清晨五点半，寺庙的钟声响了一百零八下，悠远而沉顿。鸟鸣声婉转清凉，枝叶间藏着无数听经的鸟儿，起起落落，把橘子树上的白花震落了一朵又一朵，鸟儿衔着花瓣供养诸佛，寺院里弥漫着橘子花的清香。师父的诵经声隐隐传来，起伏错落，带着水沉香的气息，宁静安详，是清晨最美好的声音，是菩萨赠予世间的礼物。

这一刻，白色的野菊花开满山坡，核桃树的影子投下新凉，初夏的风完成在小峨眉山的梭巡。这座小山，是普贤菩萨随手抛下的一朵花冠。成千上万的野菊花摇漾成海的波浪，念念相续，绵绵密密，无有间断，一山的花草树木摇曳着发出细微的声响，仿佛天乐细细，极为动听。“前念迷即凡夫，后念悟即是佛”，“前念不生即心，后念不灭即佛”我正想着六祖的法语，念着口头禅，啪嗒一声，一个刹那，树影摇晃，露水滴动，花瓣飘落，虫鸣唧唧，鸟声泠泠，各种微妙音声海，普出无尽妙言辞，各种声音都在演说妙法，空气如水波微微颤动，幽香铺满山坡。

这一刻，师父走在野菊花的花海里，像是走在寂静的雪花里，僧衣拂过白色的花瓣，仿佛雪中漾起一阵微风。白鹭飞过，师父弯下腰小心地捡起路边的小蚯蚓，轻轻放到潮湿的花丛里，花朵全都在微笑，普贤菩萨的法身遍满每一朵花。

清晨五点半，大殿前的白莲花刚刚绽开初夏的第一朵，殊妙鲜洁，天边的云冉冉的，似莲花，大雄宝殿的飞檐上挂着紫色的莲花，挂着一朵紫色的云霞。

在禅寺，习惯了早起，在时光芳香的河流里，万物欣悦有序，各得其所。观察念头的升起熄灭，观察晨昏日暮，四时更替的变化，各种事物在月光下投下的阴影。聆听师父的教导，聆听钟声，风声，鸟鸣声，落花声，青蛙跳出池塘的声响。嗅闻泥土、花朵，树木，青砖上的苔藓，各种突然而至的香气，美与美的汇集。大和尚亲手煮出的老白茶里散发着花果与沉香交织的气息，氤氲着重重叠叠的法味，沉郁顿挫，轻灵可喜，禅在茶中，如饮清泉，冷暖自知。经书的香持续而悠久，是可以逆风飘散的香，佛陀用它来表法，完成苦与苦的止息。

清晨六点，师父站在罗汉松下微笑，松叶的清正之气停在袈裟上，清晨的一缕阳光停在他的手上，他的手里拿着刚刚读完的《菩萨璎珞本业经》。用手机为师父拍下一张照片，风是透明的，师父的微笑也是透明的，智者在一切境中圆融欢喜。

罗汉松的影子洒下清凉，风吹来，我的衣角飘了一下，我四下寻找风的方向，风不可系，我的念头不可得。松树和师父都入了定，动静无心，性相如如，松树邀来的风亦无所住。

清晨六点，寺院里正在上早课，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烟雾，火苗在香柱上隐隐发着红光，香雾向上升腾，一缕缕青烟是似笑非笑的涟漪，在菩萨的眉间绽开。“人的肉身始终处于荆棘之中，心不动人不妄动，不动则不伤，伤其身而痛其骨，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”。在诵经的香雾中，女子拾阶而上，双手合十，低眉敛首，她穿着松绿的长裙，临摹一朵云的样子，她是缓缓飘动的绿色的云。时空辗转，千里万里，她终于来到普贤菩萨的面前，默默倾诉，祈求菩萨怜悯加持，祈求慢慢成为一朵莲，她站在光阴的缝隙里回首前世今生，念念迁流，悲欣交集，默默流下泪水。

卓玛，江苏省作协会员,徐州市十佳潜力青年作家。喜昆曲，好美器，爱花成癖。布衣素食，于雨花深雪里，扫花烹茶，煮字待客，坐听云里梵音。作品散见于《雨花》《延河》《阳光》《散文选刊》《安徽文学》《时代文学》《海外文摘》《青海湖》等报刊杂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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